|
【导读】你可以随便点进一个直播间,关注任意一位秀场女主播,但很难与她们在线下的世界里相遇。在网络的另一端,主播们像住在山洞的蝙蝠,晚上起床,开始直播。白天几乎无法见到她们。大多数时候,只有送外卖和药品的外卖员在她们的出租屋进进出出。有的主播在长达两三年时间,除了拿外卖,丢垃圾,连小区门都没出去过。
长期晒不到太阳,人都有些怕光。因为通宵、失眠,大多数主播身体都不好,有人患上心肌炎,还有的新主播,刚开播一个月,就在家里晕倒。卸下浓厚的妆容和美颜滤镜,现实中的主播气色一个比一个差。
' M$ ~: z. ]1 V% I/ @( r 这是王怡霖接触到的底层秀场主播的生存状况。如果不日夜颠倒,挑战自己的生理极限,她们很难在竞争激烈的直播行业中生存。王怡霖是香港大学的博士,今年毕业后将成为北京师范大学-香港浸会大学联合国际学院的助理教授。2019年起,她选择中国秀场直播作为自己的博士论文选题,开始了为期三年的田野调查。7 G: w1 S0 d. P2 g2 J- v/ H
. {. }9 K4 z: G
如果单看公会的招募启事,当女主播应该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工作。不限学历,对颜值也没有多高的要求,就像一个公会的星探说的那样,“开了美颜,没有丑人”,“是个人就能播”。你不用早起挤地铁,也不用在外奔波。每天工作四个小时,月休五天。只需要化好妆,在家里坐着,陪人聊聊天,说说话,打开直播就能收钱。很多工会,管自己叫“MCN公司”。直播的基地,也叫“网红孵化基地”,很容易让素人产生变成网红明星的遐想。王怡霖看见,有些线下直播室会在墙上贴着一张纸,上面写着:" c+ u7 Y% u+ ^7 ^' Y
3 D- v* ^4 P& {7 [; F- N% l
“给我变成白富美然后在你未来老公面前抬头挺胸,理直气壮不花他一分钱想买啥买啥!!!”
这样的工作吸引了很多刚出社会的年轻女孩。这些从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的学生,以前可能会流向工厂,现在,她们更在乎能不能被看见,希望能成名快速挣钱,寻找一条更体面的道路。+ r; g6 F; L! u
9 u% P. g O5 G' \$ \4 o 但真正点进这些直播间,大部分时候,主播都在说,“求求大哥给我点个赞”、“不要走”。花一毛钱,就能获得“0.1元撩主播”的资格。直播间来了一位高等级的大哥,主播们会立马起身欢迎。有时候,突然有人刷了一个价值几千块的礼物,主播会哭得稀里哗啦,不断地说“感谢大哥”,“感谢老铁,我给你鞠躬”。
, d% M1 V# C' ?$ V/ `
, E: b$ c1 Z' ?. Z* v! E “给人感觉,就像乞讨一样”。王怡霖说。这些反差和疑惑,也是她想做这项研究的起因,直播是不是满足了这些年轻人的愿望?又对她们的生活造成了哪些影响?到底是什么人在直播,为什么非得直播?封杀平台,鼓励人勤劳奋斗,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吗?这是她想在研究中去展现的问题。公会不欢迎外人报道这个行业。一个工作人员告诉王怡霖,“这里面发生的事情,如果都让你知道了,把遮羞布给扯下了,我们这个行业就完了。”
, g& f2 p4 v6 ^% ?6 z! H! `4 a. t& f5 I k% _
2019年3月,王怡霖给20名女主播发去了访谈邀请,但最终只有6位回复了她,都拒绝了更进一步的对话。直到后来,一位即将离职女主播答应了采访。她之所以离职,是因为她和“大哥”之间的关系。3 ^7 q/ _6 i* e$ P% k( W/ u
4 L$ a* e# |3 J0 @7 U
“大哥”支持她一段时间后,就再也没有在直播间里出现。她变得越来越孤独,害怕开播,整个人陷入抑郁状态,严重失眠。刚开始,王怡霖很不理解,直播间的人来来去去,不是很正常的事吗?她没有透露和大哥之间的故事,只是告诉王怡霖,“如果你自己做主播,一定能体会到我的这些感受”。
- Q4 B. ^. M! l; l1 D$ Q. t* u9 g* y2 ~+ r
为了理解女主播们的生活、工作、情感和人际关系,在2019年3月,王怡霖加入成都一家全国排名前十的公会,成为一名全职女主播。6 Z D" a+ ]* U* Q/ f. @& h3 R- l
6 O% r, \; d t- u4 {
以下是王怡霖的自述:* d+ B; u6 H3 l3 ]$ V" r. B1 `: B) e% V
8 p4 L/ r0 t/ t) `( q( w 底层主播
4 C. s7 t' j: T0 X* x% W( p8 D9 g. p
成为女主播的第一步,是懂得如何使用美颜。所有新主播在签约后,都会收到几张“美颜参数调整建议表”:磨平最好不超过60%,让直播画面呈现出一种不失真的美。鼻子直接拉高,头肩比一定要调,瘦脸可以打开40%-80%,这样既上镜,又不会显得有攻击性。“学妹”、“伪素颜”是最能展现幼态、瘦弱、清纯的滤镜,公会的经纪人朵姐说,这样最符合东亚男性的审美。
* Y7 D- M9 ]8 `
7 b& M* d; |5 Y! ?1 ~7 x 我在连麦的时候,认识了来自东北的小雨,她24岁,住在一个靠近边境的小城市里。小雨认为自己长得普通,但有了美颜滤镜,“和网红没什么区别。”因为当地常住人口很少,她很难遇到有足够消费力的大哥。哪怕通宵直播,获得的收入,被平台和公会抽成,还不够付电费和饭钱。
4 C' Q/ s4 K; m
3 v1 }# Z6 ~4 ] “我播一晚上挣五十,还不够买脸上这些化妆品的。口红、粉底液、遮瑕膏、眼影、眉笔、眼线笔、腮红……这什么不是钱?还有化妆水、卸妆水、面霜……以后就开美颜了,不化了,再也不化了!”
一位女主播的化妆品
3 [* ^0 @5 j8 j/ k( c
1 O: A7 T1 Y! p3 o" Z8 D/ n: ?# N: x 对于另一位底层主播小婷来说,美颜过滤掉的是她在现实生活中的窘迫。28岁的小婷是位单亲妈妈,前夫突然失业,家里的老人又患了重病,她刚生产不久,就必须在家开始直播。她拉高瘦身的系数,遮住自己尚未恢复的身材。1 A: _0 h0 k# g' z7 \- n& H
! t( e. e, I6 I* M1 E% \
花不到50块钱,就能在网上买一件质感很差,但足够上镜的衣服。她对此很满意,“开了美颜,穿名牌衣服和便宜衣服都差不多了”。直播只需露出一小块地方,是不是大房子,观众也看不出来。小婷曾给我发来一张家里的照片,在镜头之外,角落里堆杂着奶瓶、尿布、玩具、药盒子和塑料袋。那些不能展露的,才是她的真实生活。7 Z* E _3 |! {$ F7 z
# U0 Q) s1 |& v6 ~% e
和小婷一样,三十岁的主播丽丽也是一位单亲妈妈。她有两个孩子,还因为欠债,被银行列为失信人员。白天,她清晨6点起床,顾不上打扮,就要给孩子做饭,送孩子上学。晚上,她坐在直播间里,戴上一张滤镜加持的面具,跟“大哥”们调笑、聊天。美颜开得越夸张,她越觉得安全。只有这样,她才能从容地在两个世界之间切换,不至于在孩子老师、家长面前被认出来。
一位正在直播的女主播3 N- r- G/ d& P& U* q/ @
, G% O; i/ F6 k2 q& e0 A/ p
跟踪主播两三年来,我发现很多女性坚韧得令人吃惊。最触动我的,是一个我长期关注,但没见过面的主播。在个人账号上,她会发布自己坐月子的视频,晒还没满月的孩子的照片。但在直播软件里,每晚都可以看到她画好妆,像个没事人一样直播,连休息日也没有。为了一点点生存空间,她们会特别拼。
8 D; `4 v; ~0 |4 N6 y9 u! m) P! }' _# x# r( E E
我认识的很多女主播,没有一位是成都本地人。她们大多来自西部一些欠发达地区,甚至是贫困县。毕业于职业技术学校的女主播,已经属于高学历群体,很多人早早就辍学。她们中,有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的年轻女孩,有些是离异后带着孩子生活的单亲妈妈,或是因为投资、创业而负债的女性。; @; ?7 Q% O6 @" y& A$ e
' o# y: b4 J% J4 I1 C 主播工作是她们能力范围的最优选,就像我的经纪人说的那样,“对一个要照顾两个孩子的离婚女人来说,做直播可能是唯一的选择,因为她可以尽快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。”! x* t8 f: U& N- S
2 U! c. j& w7 Q% s
我在公会的线下直播间里,看到墙上贴着一张纸,上面写着描述着这些女性的共同愿景:“给我变成白富美然后在你未来老公面前抬头挺胸,理直气壮不花他一分钱想买啥买啥!!!”' s% Q0 T: {; m: M) Y$ J' ^
% S1 Z8 y+ y! k; W) m 然而,只有真正踏进这个行业,才会明白,这条所谓能过上体面生活的捷径,不过是场空洞的幻梦。
可供售卖的痛苦2 o% h9 k& j6 Y5 M; Y0 J: B; ~* c
% o) A' r. g: h; q/ q
一开始,我的定位是“才艺主播”。我专门学了200首歌,每个进直播间的人,我也会用笔记记下他们点过什么歌,喜欢什么。
: v p+ c! o1 w
. g* k9 e x. U: T; q 工作人员教我在这个行业生存的法则。比如“五敢”:“敢唱”、“敢喊”、“敢调情”、“敢自黑”和“敢连”(连麦)。
' `# Q0 l+ i2 m; v- a* `' `# n- Y- E9 @1 U
连麦PK是女主播工作的重点。如果只是坐在镜头前,不愿意连麦PK,就会收到经纪人的警告。我被告知,这是把普通观众转化成为忠实粉丝最好的方法。一个玩家也让我“豁出去”,“你以为这样坐着就会有很多人看?”
& m o7 I: ]. J3 j' q, A d/ h- i$ _' t5 ?# y
PK游戏,可以在关注列表里选一个主播,也可以由算法匹配到其他人。接受挑战的两个主播,会被切入同一个直播画面,进行三轮,总计时长三分钟的PK。谁获得的礼物多,谁就是赢家,输家则必须接受惩罚。
7 G! B9 q9 i# Y- Z; V, P- o% s0 x
PK什么,如何惩罚,主播们都会提前问各自大哥的意见,看看他们想看什么。单纯的才艺比拼不够吸引人。为了刺激男粉丝送礼,有些女主播会加入一些带有性暗示的表演,比如扭腰,亲吻屏幕,晃动胸部,或是用身体摩擦椅子。& C' C. D' N! D! v# D J9 `; a
( ?5 V0 h ^# u7 E. V# A" ?
惩罚也带有很强的侮辱性质。我曾经匹配到跟一位男主播PK,输掉比赛后,他让我照着他说的去做,在镜头往下移动,做点头的动作。乍一听,好像并不过分。但有个正在看直播的朋友发微信告诉我,那个动作有性意味。直播间的人都在笑我,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。: |, T2 j1 C( r) t7 H n+ ~5 g
- a8 P3 _2 W' f( S% M" D6 N n3 u, j 有一次,我跟一位大主播PK,她说,如果我玩得起,才会考虑和我成为平台好友。“玩得起”是要求我输掉PK,拿一瓶水往衣服里倒,这个惩罚还有一个名字,叫“高山流水”。为了跟大主播建立联系,我也只能接受。我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惩罚,比如在脸上画画、把垃圾袋套在头上、光着脚跳到瓶盖上、喝一口水然后吐出来、用透明胶带拔毛等等。. \" \& Z" u6 `$ {6 S5 T. z
1 d: h1 M; `, S" z+ L7 J4 o 一名女主播曾跟我抱怨,她碰到一个有恋足癖的大哥。“大哥”是指支撑起主播大部分收入的忠实粉丝。输掉比赛时,大哥想出一个惩罚方式,要求她用脚抓起一个小球。这种奇怪的癖好让她觉得很恶心,但她找不到第二个男人,比这个大哥更能花钱。做完惩罚,大哥就会给她刷一个礼物。
8 k$ O. C; Q5 a: }! R+ c* g" V+ b2 R( L+ d
看主播被羞辱,是娱乐的一部分,所以别人才会愿意花几千,甚至几万刷礼物。我采访过一个平台上的玩家,他告诉我,在直播间里,当着其他男玩家的面骂脏话、挑逗女主播,操控她们做自己想让她们做的事情,会让他觉得“很释放,很舒服”。" }; Y. V' {0 O& F( z3 P( L4 T3 Z
% r% _) d+ x7 u) M3 s1 s Y! y+ c
我发现,很多男性玩家看直播,很多时候并不会直接提太露骨的要求。有的大哥会觉得让女主播直接裸露“没意思”,“显得我特别low”。性是被高度隐藏的,但又无处不在。什么时候释放呢?其实就是在那三分钟的PK里。欲望被藏在游戏里,玩家们才能堂而皇之获得快感。有的人在直播间里说话很文明,加上微信,就开始骂粗话,要求主播发裸露视频。他们不希望别人看到的一面,其实也是东亚人对性的一种拧巴的心理。
% B. N8 e5 X4 t- O( b7 s
& |; r A7 I. a2 H( y( c# Y$ K 很多人会觉得,当秀场主播,好像就是坐在那里,跟大哥谈恋爱,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。
$ F7 y R# X s5 h
) q0 h* G) E2 Q 我曾经在平台上刷到过一个女主播的直播间。她说自己是三个孩子的妈妈。直播时,那位母亲穿着一套小丑的衣服,墙上贴着一个礼物表:小心心(0.1元钱)、加油鸭(1.5元)等,大部分是几块钱的小礼物。有的可以让她呱呱叫十声,有的能让她做20个下蹲。现在想起那个画面,还是会让人觉得很难过。
5 _& T0 l; f. H$ P. C4 E% [+ T* U+ n
这种游戏甚至慢慢发展到了线下。在长沙最繁华的五一广场,有很多户外主播。他们既在网上连线,又在同一条街上找主播同行PK。我的合作者,董晨宇老师曾经跟我描述他看到过的一个画面。两个主播站在雨里,一个男的撅着屁股,另一个女的在打他的屁股,打得很响。
* M- I- j: ~1 k3 b) i% \. M
1 g' H D/ H% t3 _' T/ J! } 在这样一种游戏化的情景中,人会说服自己去做一些突破自己底线的事,甚至没意识到这件事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伤害。
. O. F0 }3 L$ Q8 Q8 }
. }' x; `5 U6 B! }1 e- x2 f% `( ~ 但这种方法的确能奏效。后来,我也是在PK游戏时遇到了我的“大哥”。那天,我输掉了一场PK比赛,被惩罚打屁股。大哥说,当他看到我脸上痛苦的表情,觉得非常内疚。在那之后,他下定决心,要给我刷礼物,帮我赢下其他PK。
! B+ c3 q+ n$ R6 l* O; p
$ g( E+ ]( u; P! G0 x% f 平台流行着一句话,叫“主播的嘴,骗人的鬼。主播的脆弱,是鳄鱼的眼泪”。
英雄救美的爱情游戏
; f! Y. l9 g2 s' w @# g* l7 X7 k. r! R) P+ k: S* |
平台消费感情,也制造感情。你很难在日常生活中,遇到这种充满戏剧张力的情境:试想一下,当你即将面临着在地上爬、或者跳“怼椅子”热舞的羞辱时,在你面前出现的,是某位公爵,君主,甚至帝王(平台上的身份等级,这意味着他们在平台上花费几十万以上)。多少主播盼而不得的礼物从天而降,他用他的慷慨,换来你的尊严、一天的收入,和一场浪漫体验。我接触过的很多女主播,都曾在这种英雄救美的游戏里,被大哥的男子气概深深感动。
# U- _9 }+ F" S% H3 S; ]9 L- i2 B2 e* D+ D# t4 J' c
那位曾下定决心,让我不再输掉PK的大哥,花了好几万,参加平台的抽奖游戏,抽中了价值4880元的一等奖“私奔到月球”。他告诉我:“其他主播有的东西,我也希望你能拥有,成为第一个送你这份礼物的人。”" o& T7 t( u/ D8 n" o5 a- }) r
# Z$ R( H4 ~( n' [" k- H% G
那天晚上,我坐在那里,什么话也不用说,看着一个个特效在面前绽放,体会到了心动的感觉。公会里有一句话,叫做“没有哪个女主播能抵挡大哥的浪漫,也没有哪个大哥能抵挡幸运抽奖的浪漫假象”。即使到最后,我只收到了这些大礼的20%,其他收入都进了平台和公会的口袋。
- ^" k* V0 Y3 }, `+ K$ J. T8 F! m2 {8 K
但这个爱情游戏残酷的地方在于,大哥们不会只喜欢一位主播,他们的新鲜感只能维系几个月,有些更快的,一两个月就没了。
5 c; g& g2 t! t# m' G5 O( b- i- z+ B( b. m" z
刚开始,我以为女主播靠过硬才艺就能留住人。后来发现,只要胆子大,玩得开就能挣钱,但是直播越久,我越发现,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控制得了的。
9 W/ L, m, O% d; x
2 O, o: {9 P, ` 如果发现大哥热情减退,主播们常用的一招,就是用各种方式“卖惨”,包括上传自己生病的照片,在朋友圈写伤感小作文,输掉PK时做最狠的惩罚等等。我的一位大哥曾在采访中说,每次看到女主播哭,他都会感到尴尬、内疚。“我会给她送礼物,直播间每个人都知道我是大哥,我不想在别人面前丢脸,也不想让别人觉得,我没钱在平台上玩”。但他也讨厌主播的眼泪,“她们在逼我”。
7 w* R I4 G1 \( I* [9 v( [, S+ B }
如果发现大哥关注其他人,很多主播会注册匿名小号,跟踪她们的大哥。每天截屏保存大哥主页信息的财富值,如果数字有变动,就能推测大哥在“别的女人”那里花了多少钱。4 H( Y( g( ^6 ]3 E8 @: P
! c) |& }% U2 f3 @( j5 K
就像妻子发现丈夫的外遇证据一样,她们会和大哥闹翻,或者要求大哥送更贵的礼物作为补偿。来自上海的25岁大主播佳佳,故意一周不直播,拉黑大哥的账号,让他知道自己吃醋、生气,回来哄她。更极端的时候,她连续三天不间断地直播,用这种挑战身体极限的方式,逼她的大哥回到直播间——刷够礼物,大哥就有权让女主播休息。有的女主播,经受不住连续直播,会在镜头前晕倒,给男性玩家最强烈的情绪刺激。
男粉丝给主播送花
! [7 I, h, \; C, U' f1 E0 r* Y2 b e1 h+ I" e
很多主播会不知不觉陷入情感的纠葛中。瑶瑶是跟我同期入职的一位主播。她21岁,长得很可爱,以前是专门教小孩跳舞的舞蹈老师。瑶瑶开播没多久,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大哥,就给她送了两万元的虚拟礼物。为了让瑶瑶登上平台的城市热搜小时榜,大哥还会设闹钟,在小时榜更新之前给她送礼物、做数据。
: U+ P% a# _5 L8 [# C) H6 G; W5 |
. a2 _, C3 k% ^ H5 ?& [ 平时在直播间跳舞,有人会对瑶瑶说一些冒犯的话,大哥就申请成为管理员,把那些人都踢走,当瑶瑶的守护者。在大哥的支持下,瑶瑶月收入很快达到三万。
. Y( z9 ]/ |) Z/ g5 d* ]4 }1 N; w2 \) ^" H5 `4 w4 Y1 s
第三个月,这个没有过什么恋爱经历的女孩沦陷了。大哥到她的城市出差,两个人约在线下见了面。不知道大哥已经有家庭的瑶瑶,成了被动的第三者。
2 P% d6 ~8 P/ _: R7 o ~4 m+ k4 X4 @8 I3 E; {" r4 g
和大哥发展线下关系,大部分都不会长久。瑶瑶很快发现,失去了直播平台那些模仿贵族等级的身份再造,大哥只不过是个普通生意人。虽然有老婆孩子,但长期出差,让他非常孤独,在酒店、宾馆休息的时间,只能靠看直播来打发。
8 F5 O; {, V, O. |* g4 e" _% f% n* `/ B8 I% d8 Y
大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她。瑶瑶之所以能收到的那些大礼,是因为大哥沉溺于平台的抽盲盒、玩转盘活动。平台用游戏的形式,掩盖了它的赌博性质。抽中礼物是一重快感,送给喜欢的主播,换来她们的殷勤,这又是第二重快感。) H( q6 q, O) `" d: N: X$ Q
" Y+ [! K4 x) g9 E2 g7 B9 H1 e
另一方面,主播和大哥的感情是建立在直播间的环境中。大哥们都不喜欢私下转账,更愿意在直播间当众送礼,他们需要有其他男性玩家见证,被围观、被崇拜,树立一个成功男性形象。
+ f# I& h+ ?) z5 T5 b' z% @( F, R* o/ `9 i& j
直播间里,大哥送给瑶瑶一个200块钱的礼物。但她不会知道,大哥背后是不是花了2万才抽奖抽到的,这个礼物的价值有无限的想象空间。但在现实里,瑶瑶收到一根口红,这个礼物明摆着就是两三百块钱。没有观众,快感大打折扣,送礼的人觉得没劲儿,收礼的人也没劲儿。
' D- h) b5 c' P% L, s; Q' j6 ]0 y% w5 j7 V
最后,两个人分开的主要原因,是大哥不愿意放弃他的家庭。瑶瑶一直觉得自己的鼻子不好看,为了挽回大哥,她尝试过整容。还曾在大哥生意做得不顺利的时候借钱给他。有一次,瑶瑶问我,是不是怀了他的孩子,就能留下大哥。趁着大哥睡着,她用他的手机,给大哥的妻子发短信,宣告主权。但这除了惹怒大哥,没有其他作用。1 }7 k* B* `. F0 Q- I
4 }$ E1 E+ M' y3 i2 L
你会发现,彼此仅存的那些温存、浪漫,都随着直播平台环境的消失而消失了。对于年轻女孩而言,什么是好的亲密关系,这些认知都会被改变。瑶瑶就曾告诉我,她可能没办法再喜欢上现实生活中的男孩了。$ n9 u( b* S8 O6 {
# F; K: j" p# U* [- c) w7 I( Z5 D
公会向来不支持主播和大哥私下见面。他们最清楚,秀场直播玩的就是人性游戏。有人贪婪、有人寂寞、有人好色、有人爱面子,主播其实就是利用这些人性的弱点去变现。公会的人常告诫主播,“一旦见了面,你们的关系就完了”。* b8 l% {# H0 |4 d; e
- M; }3 ^4 s( j
大哥是谁?
) l* Y8 W/ Q5 J' c* k
; k8 o3 ?" J: F 在现实中见到大哥,我才发现他们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。出于调研需要,我与十多位长期在平台进行直播打赏的大哥们线下见了面。有的是我直播间的粉丝,有的是直播姐妹介绍来的。当然,他们并不都是消费金额惊人的大哥,但都在直播平台上投入巨大,特别是时间和情感上的付出。
3 W6 M' U8 }0 n5 ?0 o5 }- L- u; U+ ~5 h( G$ D, h, e y
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一个川渝地区小镇上与我见面的男性。眼前这个中年男人,正在市场流动摊位上吆喝卖橘子,卖一会儿,就要换一个地方。他身上的T恤洗得发白变薄,露出几个洞眼。
9 ? a3 [3 _" S0 B: M7 G
( B" H4 Y9 U% N* \6 X 大哥结过婚,他的妻子以前因为打麻将欠钱,为了躲债,跟别人跑了。如今,他独自一人抚养两个快上中学的孩子。白天,从老家弄些货卖,有时是橘子,有时是核桃。晚上,就到当地一个厂里开车拉货。! d9 n3 N: n) _6 R8 Y
0 m6 p& s, l" }& a) U) c+ T3 ]+ I 我离开之前,大哥扯下几个袋子,一个个装满,让我拎回家吃:“你一定要拿着,我也没什么给你的”。. B, I% K0 V- h
4 Y/ k; S4 Q) ]& H! ^6 c 我总想起他给我装橘子时的样子,很难将他跟平台上那个讲粗话、刷礼物的大哥联系在一起。他有好几个号,在平台上消费过一两万。# o( O3 I4 F9 F4 z5 @3 z
9 c. O1 g; f1 D0 }" H6 U0 Y
在地铁上写田野笔记时,我非常难过,觉得生活这么困难的人,怎么还能诱导人家在直播间里消费?; d& _; |: k4 C
0 n& q' L9 ]% D& H" @ 后来,有很多主播都知道这位大哥不容易,也会劝他别花钱,在直播间里陪着就行了。但当厂里发工资的时候,大哥还是会在直播间里,一晚上花出去几百上千块钱,给几位喜欢的主播一人刷两辆跑车。他对此很骄傲:“你看我这个人就是‘雨露均沾’。”那个阔绰的瞬间,对他来说,就是很重要的。
5 Q. V" U. C+ [! l& ?0 G3 [3 M
, `8 Z O' w- w7 h" b# Q 对于这个生活在欠发达地区的单亲爸爸来说,每天面对的不是打工挣钱,就是两个孩子,生活得很孤独。在平台上,大哥才学会,原来喜欢别人不只是挣了钱拿回家,还可以送花、刷礼物。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浪漫关系。实在没钱时,他也会待在直播间里,陪她们聊天,维持秩序。
一位女主播房间里的毛绒玩偶
4 l- e3 [. B* F* @
- A0 {" l) X# m8 c 我接触的大部分大哥,都是从事建筑类行业。工程款一般是滞后的,突然拿到一笔钱时,钱的真实价值变得模糊,他们不会珍惜,而是立马花出去。还有人晚上在工厂里值夜班,或者跑长途,业务压力大,但也有一些空闲的时间。他们都是从周边的乡镇来到大城市,又没办法融入城市的生活。+ |8 Z9 l. D1 e5 W
0 J7 u. b* d2 P* a) |9 A9 M
有大哥跟我吐槽过他们的婚姻和家庭。养孩子压力大,老婆强势,丈母娘又嫌弃他挣不到什么钱。另一位大哥刚成立公司,为了拿下一个成都的项目,天天跟一位很难说话的中间人周旋,“我感觉我自己活得像狗”。
5 |, i2 m- B; O+ V2 n, G( S& N
, I7 ~! K( \1 W' H: K% X 需要满足别人、讨好别人的大哥,在直播间里,从“乙方”变成了“甲方”,获得他们渴望的关注和尊重。平台会根据玩家的消费水平制定身份等级,只要花的钱多,就能脱离平民身份,进入贵族体系,成为骑士、伯爵、帝王。
! \$ U5 _ F9 V! G" {
( X V# ]; {7 R* f2 q$ y. h ~7 t 接触久了就会发现,大哥们其实很脆弱,“玻璃心”,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他们。有的时候,在直播间里突然来了个高级别的玩家,主播开始转移注意力,跟新来的人寒暄,有的大哥就会吃醋,“你看,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。”
0 x& k, D0 l) k& T
) R/ p1 w4 [ R/ O4 @6 H3 I 下播之后,我发现一个大哥把我拉黑了。他觉得自己没送礼物,受了冷落。主播得时时刻刻哄着他们,“哥哥明天再来”,“不要走,爱你哦”。2 a4 I6 c4 f9 v1 [ y5 E% D; Q( Z5 G
m% ^6 x8 z3 y/ J$ j
回想起在直播间疯狂刷礼物的日子,大哥们到头来都会后悔。我的一位大哥在平台上消费过几十万,因此欠下巨债。在与我最后一次见面时,他给我看了一篇控诉直播平台的小作文,将他所有的失败都归因于被诱导进行直播打赏,特别是直播抽奖。+ _* o7 X; y6 a! b; m% g
1 [0 N+ C" X- @( H- w6 j) _
他在作文中写,原本自己是个“阳光健康”的男性,开了两家公司。出差的时候,朋友跟他推荐了直播平台,说是可以看球赛,还有女主播唱歌。他觉得好奇,就下载了软件,点进去一看,别人都在刷礼物。主播教会他充值后,从此“一发不可收拾”。
6 C9 l1 A2 Z1 m- m) ?! h; r3 @3 q2 C4 f3 R! M$ J" k8 S: _
没钱花的时候,为了维护在平台上的成功男士的形象,大哥还会借钱消费。软件里嵌入了微型贷款的业务,很容易就能借到钱。& V- b7 h. `2 Q
" K8 A8 Q/ `$ e& t' ] I 后来,因为经营不善,公司倒闭,他也欠了债,只能到处打工。每次见面,我都会请他吃饭。平时,他总舍不得在吃饭上花钱,有时候一天就只吃一碗重庆小面。冬天就两套衣服来回换,一凑近就能闻到羽绒服已经穿得带味儿了。
8 \. b9 S. R+ X$ c3 J# E- ^, G1 u6 s& }2 |
最开始,他还是戒不掉直播。于是跟妻子撒谎,让她给钱应酬,再拿这些钱刷礼物。直到最后跟他关系好的主播也相继停播,最后才把账号卖了。
. P \( @, y: D7 \! `* R7 p, [1 B, f4 Y$ j( T
大哥每天都在后悔,为什么不把心思放在公司运营上,如果几十万还在,现在的生活会不会不一样?
绝望劳动
% _* m( H) h6 |& v
. B) i# t2 ^4 | 田野调查结束后,我完成了我的博士论文。答辩时,老师问我,是不是把这一行写得太灰暗了?在我成为女主播前,我也对那位因抑郁、痛苦而离职的同行有过类似的疑问:至于吗?. ]; t- i5 T. e4 P, z" q
! P. ]: L5 E& W! R
入职五个月,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变化。起初,作为一个研究者,我以为只要多认识一些行业内的人,能不能留下大哥无所谓。哪怕一天收入就三毛钱,我也不会太过焦虑。但是,当支持者慢慢变多,我也开始收到“跑车”、“私奔到月球”的礼物,那一刻,自己就像是个明星,觉得飘飘然。这些东西都会放大人的欲望。
& g2 u, `( M6 o) T4 U l# N+ T# D
4 M- G ?# c; v 下播之后,我躺在床上,耳朵刚被那些低音炮网络神曲轰炸了几个小时,隐隐发痛,听力下降,大脑却变得更活跃。我也开始失眠,被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淹没:明天那些人还会不会来?还能不能收到礼物?无论获得了什么,有多么开心,一觉醒来,一切都可能随时失去。
0 C6 y/ j0 n4 e
' A% g* Y, `+ r- Q 和很多主播一样,我也开始自觉延长直播时间,从开始的五个小时,延长到七个小时,不间断地唱歌、聊天,从那时起,我患上了慢性咽炎,到现在都一直影响着我。
7 z n3 {; l! K/ x; l
' J7 f* j3 E1 F4 W 因为直播时间够长,我还拿到了公会的月度“直播之星”。奖品不是现金,而是直播间的一个虚拟“城堡”礼物。按照分成规则,我只能拿到20%。也就是说,我拼死拼活加班,公会还要从我的奖励里分走大部分钱。
7 \* C" V- T- c- r! P6 C8 p6 O P0 ]# H* y# f
下播不意味着工作结束,我从靠背椅挪到床上,继续打开软件,和玩家维系感情:“大哥起床了没?吃饭了吗?今天有什么安排?我下午三点开播,你要不要来?”
6 y# I! a: e2 y% H/ p
5 |. I, e" J( U 曾经无法接受PK羞辱游戏的我,也开始教刚入行的新人,怎么能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呢?你不去做怎么可能会有机会?在这个环境中,人会渐渐被异化。
! v/ o6 l7 {- Q! _( S' {! p7 o6 O$ z" i( P
那段时间,有朋友问我,做主播快半年的时间,怎么没见你搞学术,发论文?/ u7 m4 H$ L: L
- _, X, \ B; ^; F" `( y/ ~8 K* b
做这行久了,人的注意力、精力,都会被平台吞噬,对真实的生活提不起兴趣。我每天都会感到巨大的空虚感,但还是不受控地打开直播平台,连看本书来充实自己也做不到。很多主播告诉我,以前还会刷剧、看综艺,做了主播后,再也没看过了。四五个月后,尽管我播得不错,但我还是意识到,这种生活不能再过下去了。
) D5 K F% O- p* o2 v; S( }" D4 @3 a7 }- y% Z
我和主播佳佳生活过一周,她是我们当中播得最好,最挣钱的明星主播。七天里,她从来没有跟我一起到房间睡觉,每天结束直播,就在地上坐着,要么呆呆看着窗外直到天亮,要么一直在刷同等级主播的直播间,学习别人是怎么做的。哪怕是休息日,脑子里也都在想这些。我参加女主播的聚会,发现大家都拿着手机和大哥聊天,或是看别的直播。
# P7 {- D# O1 y3 Z3 p* f+ n' k9 C) e
很多主播一天到晚待在自己的出租屋里,在我跟踪她们长达三年的时间里,除了拿外卖,有人连小区也没出去过。我关注的一个主播,长期在社交软件上发到医院打点滴的照片。* a S$ _/ c3 V0 z
5 t% H6 V5 D3 u) w8 T% O
大哥在主播身上花的钱多了,也会索求回报。有一位支持我的榜二大哥,一连好几天都不来我的直播间。他明明知道,那段时间我直播的数据多么惨淡。后来,我忍不住问他,到底要我做什么?他回复我:“你那么聪明,肯定知道的,哥哥就看你的表现。”他希望能来我的城市见面,或者让我飞到他的城市陪他。
0 W) K: z) B' j; b
- W6 O( d1 G4 k3 \6 H5 I 前期,我在公会线下演播室直播时,有人送了我一个小礼物,发来私信:“等会儿接你下班。”平时,主播为了吸引来自附近的流量,会开启定位。玩家就能看见,双方的距离显示1000米、500米,还是100米。
公会的线下直播间
0 D4 ` \ _0 b1 S( |9 m* ~: W0 h+ F0 K3 J# E& o1 i
有的玩家能在直播间看到主播背后的窗口,根据广告牌或者街景推断主播的位置。在我直播时,看到过一条弹幕:“我知道你在XX写字楼的第几层,那里面全是主播。”那一刻,我很害怕,我根本看不见任何人,但他们却知道我的具体信息。2 O1 Y! u' Q2 f* _9 b- ^
0 b3 l' t. a1 U7 C 如果玩家痴迷于平台的抽奖游戏,欠了钱还不上,最后都会算到主播头上。一些人会找到主播讨债,他们会觉得,“我是为了给你抽盲盒,刷礼物,才在上面花了钱”。实际上,主播只能从这里礼物中得到20%~30%,最高也不超过50%。我认识的一位主播,为了躲避大哥上门讨债,注销了账号,搬了家,一连换了六个直播平台,最后只能躲到一个国外的非法平台。* E6 ^+ D+ O, L6 z' K! q
6 e8 o4 X: j" S) `. B3 I) Y
在平台卧底五个月后,为了能和访谈对象见面,深入了解他们的真实线下生活,我辞职离开了这个行业。我可以自由选择,其他主播们却退无可退。在微信朋友圈,我常常看到那些主播朋友们不断地停播又复播。她们都跟我提到过,不想再当秀场主播,又找不到其他的路可走。
2 x# S* C+ V. a3 O( I( U) T& ?
# b: E5 K1 Y8 l+ ?$ C& o& x; a5 W 这些女孩们学历不高,只能找到前台这类工作,3000块钱工资,连负担自己的生活开销都成问题。* ~2 H! x6 X$ {3 ~$ t* |
9 e" \* Q/ @" e% k* J% D, K
一位女主播转行到直播带货行业,加入选品团队。她很快发现,这份工作比秀场主播还累。每天要把直播过的几千个商品输入系统,写评价,想文案,记录每种商品的优惠机制。厂家寄来的样品,都要自己先尝试,各类防脱发的洗发水,一瓶瓶往头上抹。入职后,工资从原本许诺的一万变成了五千,比她当主播时还低。一切合作都是不规范的,连份合同也没有。% p3 F) U9 k: d- U# |9 x# e0 J
g) H( ?" I* k0 L* f$ B
每次做直播行业调研的分享,总有人批评秀场直播,认为应该取缔这些平台。但我发现,这类直播平台至少是合法的,受到监管。如果她们没办法在绿色平台上生存,就会被挤压到非法空间。; w1 p* L/ q ~7 T
/ U% q% c. ~( A8 [. T8 t% \
我认识的一位主播,因为播得不好,被介绍到一个赌博的灰色平台。只有通过特定的链接,摁掉提示有病毒的弹窗,才能下载那个软件。她的工作是负责直播足球比赛,玩家买球、充值,都会专人对接。没过多久,她就接到了“警局”的电话,说她从事非法活动,必须配合清查资金。她一着急,到处借钱,给对方转去了十来万。等到发现是电信诈骗,也不敢报警,不敢求助,“人家会说你自己也不干净”。
$ }0 P3 n3 A4 A% \9 V" c# B d- C
2 X! f& U2 j/ h7 @0 b( C 所以,在论文里,我提出了一个概念,就叫“绝望劳动”。主播们必须在各种嵌套的不确定中,不断地有策略地挑战平台规则,甚至采用自我伤害的手段来获得有限的生存空间。她们剥削自己,伤害自己,同时也获得一些受人关注和喜爱的“高光时刻”。当她们希望开始新的生活,却发现秀场直播已经是最好,收入最高的选择。我希望“绝望劳动”这个概念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他们所处行业以及人性、欲望的复杂性。6 m1 T! I% B, W
5 w. J$ Q8 F! \0 O 做这个研究,我常常有种无力感。几年过去,很多女主播兜兜转转,又回到了这个行业。对她们来说,直播行业还能提供一种妄想。就像一位在家带孩子的主播给我展示的那样,她的大哥一月内在直播间里花了9万。她能从其中获得30%,相当于一笔巨款。$ h: z2 p: P, U N1 Y
" F3 ?* Z& x" j: w2 V7 [ 在她小时候,因为家里困难,高中还没读完就辍学了。如今她年过三十,没有什么过硬的技能,为了照顾孩子不能离家太远,生活处处受限。! d* L6 \8 d/ {
' y( K8 s5 L$ c 对这些主播而言,想打破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,只能等待天降“神豪”,在这场赌局里开出一个大奖。6 Y2 r5 w( Q/ T" O, k9 R
+ H2 P0 \% ^2 w' {
|
|